缠山村，一户农家小院。
“爹，娘！”
一个穿着虎头鞋的小孩从草垛子里钻了出来。
门前有一对男女正往马车上置办着东西，女人看着虎头虎脑的小孩，不由得笑骂道：
“刚换的新衣裳，就弄这么脏，等到了参州，怎么见你爷爷？”
孩童赶忙跑到女人身边，
“爷爷会嫌弃我吗？”
女人将目光投向正给马车轮毂捆绳的男人。
男人闻言一笑，
“你爷爷啊，可挑小孩了，你到时候不听话，他就会打你屁股！”
“啊！”
孩童的小脸皱成一团。
“可是爷爷住在土包里，他会出来打我嘛？”
闻言，男人与女人都沉默了，过了半晌，男人才开口道：
“谁说睡在土包里就不能打小孩了，赶紧上马车，我们已经好久没去看过你爷爷了。”
“好的爹爹！”
孩童屁颠屁颠地翻上了马车。
当真是懂事了许多。
一盏茶后，男人和女人也齐齐坐上了马车。
马车缓缓发动，缠山村的路不算崎岖，很快便驶出了村子，向南而去。
男人驾着车，似乎在想些什么。
忽地，他感觉到一抹温热轻轻抱住了他的后背。
“李哥，都过去了……大帅他，一定会投胎个好人家。”
女人将脸贴在男人后背上，语气轻柔道。
被唤作李哥的男人，脸上的愁容微微散去一些。
“其实我知道，这一切都怪我，若是我当年没有被七煞蛊惑……也不至于造成那么多的伤亡，老大他，也不用为了救我们而付出生命的……”
女人轻柔地摸了摸李哥的脸颊，道。
“若我不死，若没有溃军屠戮缠山村，你也不会走上那条路……李哥，这一切都不怪你，要怪，就怪这命运不公。”
李哥重重叹了口气。
“若可以的话，我真想把那李嗣源鞭尸一万遍，阴谋诡计层出不穷，还对手下兵众管教无方……可惜，他早已死了。”
女人不停地拍打着李哥的后背。
“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，起码我们现在都还好好的，不是么？李哥。”
“嗯。”
李哥脸上的阴云已经淡了许多，
“照这个进度，我们应该能在三日后抵达参州…这次看望过大帅之后，我想把小丙塞进苍生门。”
“啊？李哥，小丙还那么小。”女人明显有些不舍。
“嘿，我们也可以在苍生门附近玩上几年啊，权当过二人世界了。”李哥笑道。
“李哥……都老夫老妻了，还二人世界。”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。
她是刘彩蝶，在八年前与李甲成婚后，二人便来到曾经的荒村缠山村隐居。
一年后，诞下一子，取名李丙。
李甲说，取个贱名活得更安稳，更长久。
他喜欢活着的感觉。
他唯一能做得， 就是让他的孩子，活得更久。
他教刘彩蝶练了九年的武，但妻子刘彩蝶起步晚，悟性不佳，如今才堪堪步入中星位之境，但其练武后，结巴的毛病却自愈了。
李甲很满意，他喜欢如今安逸的日子。
如果有老大在，那就更好了。
……
天师府。
李星云正与张子凡对弈。
二人棋局焦灼，分不出高下，也瞧不出输赢。
“张兄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想我知道我们的问题出在哪了。”
“哦？”
李星云取出一黑子，放置在棋盘外。
“吾皆被心事所扰，棋路无章法，九年未曾长进，如此一来，何以走出高下，走出输赢？”
张子凡轻摇铁扇，眼神中透出光泽，道：
“李兄所言极是，但吾二人之扰心事，是同一么？”
李星云摇了摇头，
“并非。”
“莫非李兄已经猜出来了我的心事？”张子凡问。
“十有八九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那我便直言不讳了。”
“吾二人不必客气。”
李星云停顿片刻，才摩挲着手中棋子道：
“你担忧天下。”
张子凡眼睛一亮：
“三成。”
“所怕之事，乃是暗流涌动。”
“五成！”
李星云一笑，接着道：
“你恐无帝之道非长久之策。”
“七成！”
张子凡呼吸微微急促起来。
“你欲立新帝，但却不知人选。”
“九成！！”
张子凡再也坐不住了，“腾”地从石椅上站起，
“李兄，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！”
“但。”
李星云脸色稍变，缓缓道：
“我不允许你有此种想法。”
院落安静下来。
有假山流水潺潺，有鸟鸣淅淅沥沥。
石桌上棋盘呈乱象，但却有一黑子置于棋盘外，纵观大局。
李星云红衣依旧，只是腰间挂着一金色精致令牌，其上刻着“天罡”二字。
“呼——”
有不算轻缓的风略过小院，卷起二人衣袍。
“李兄，为何？”
张子凡终于道出心中疑惑。
“你想要的，是理由，还是……规则？”李星云问。
“理由是何？规则是何？”张子凡的语气微微上扬。
“理由，我李星云，是他的弟子。
规矩，我李星云，听他的安排。”
张子凡捏紧了手中铁扇，道：
“可李兄明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！天策上将李茂贞一家独大，这迟早翻身做皇帝！天下不可一日无帝，李兄……这决不是长久之计！你知道的！”
“不。”
李星云缓缓起身，双手负在身后。
“天下，不仅要横望，更要纵观。
大帅之计，乃用性命所换，所证。
安泰大世，可媲贞观，如此之策，何以不长久？
张兄，我知你不凡，但大帅，更在人间——
之上。”
“蹬蹬。”
张子凡向后退了两步，眼神惊骇地望向李星云。
“李兄，你真的不觉得大帅之做法有失偏颇？”
“砰。”
天罡令猛地甩出，狠狠落在棋局中央。
棋子四飞，却无法撼动局外黑子。
“张兄，言以至此，吾，要去武川……看望师尊了。”
话毕，人影消失。
院落里，只剩假山，鸟鸣，失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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