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，姑父是没几天日子可以活了，饭吞不下，喝着汤汤水水，身子消瘦，声音嘶哑，呼吸有湿啰音。
姑父边吃边逗着小姑，周妙彤坐在一旁看着，屋外太阳重现，照得周妙彤的背暖洋洋的。
小姑这会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，嘴角弧度不大，但是实打实的高兴。
周妙彤不饿，没吃，拿着筷子给小姑夹菜。
突然，菜上有了斑斑点点的血迹，周妙彤筷子一滞，血迹越来越多。
周妙彤猛地抬头，姑父正在大口大口的吐血，她看见小姑冲到窗床边，疯狂地按着铃。
满脸惊恐，周妙彤还没反应过来，一群医护人员冲了进来，周妙彤耳朵一阵耳鸣，听不见人说话，只看见那群人在张大嘴巴在喊什么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，有人把她和小姑推出去。
她全身僵直，小姑靠在一旁的墙壁上，捂着脸痛苦地抽噎，周妙彤透过玻璃，看见那群人在病房里手忙脚乱。
她大脑一片空白，小姑的哭声越来越大，最后彻底放声痛哭。
周妙彤这才反应过来，扶住快要滑倒的小姑，小姑整个人瘫在她的身上。
哭声痛彻心扉！
周妙彤这会理解到了，原来小姑现在的依靠就只有她了。
她这时才缓过神来，和小姑抱在一起痛哭。
医生再出来的时候，姑父已经昏睡过去了，姑父整个人躺在床上，呼吸浅显，像是没了生机。
她陪小姑到了医生办公室。
一间很大的办公室，有两个医生已经在里面等待着了，中间放着一张看起来就很软的皮质沙发。
小姑这会又恢复到了职场女强人的样子，冷静地听着医生的话。
两个医生互望一眼，其中一个犹豫着开口，似乎在斟酌着怎么说才好，最后说了句：“病人的情况现在很不好。”
小姑点点头，等待后文，只有周妙彤才能知道她现在有多紧张，她捏着自己的手，周妙彤的手变得乌青，指痕很深很深，再用力一点，周妙彤的手绝对会裂开。
“现在这个样子，就多陪陪他吧，再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，只会加重病人的痛苦。我们的建议是。”医生停顿了一下，看看小姑的脸色。
小姑强忍着，声音颤抖，已然带着哭腔了：“你说。”
“等情况稳定之后，过几天出院吧。”
小姑喃喃道：“不能再治下去吗？”
其中一个医生已经低下头了，另一个医生叹息道：“回家吧，他应该会想自己最后的日子是在家里度过的。”
周妙彤看见小姑睫毛轻颤，眼尾泛红，嘴角抽动，她张开唇，慢慢道：“他还有多久？”
两个医生又互相望一眼，叹息道：“三个月。”
小姑点点头，失神地起身。
两位医生给了小姑一个拥抱，用略带抱歉的口吻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小姑没说话。
只是往外走，周妙彤亦步亦趋跟在后面。
在周妙彤的印象里，小姑的背一直是挺拔的，这是第一次周妙彤看到小姑的背开始佝偻了。
小姑在前面慢慢地走着，走了几步，小姑扶着墙壁，慢慢停下来。
周妙彤上前去看，小姑已经泣不成声，泪流满面。
周妙彤哑着嗓子，低声呼唤道：“小姑。”
小姑轻轻摇了摇头，“我没事。”
到了病房门口，小姑反复深呼吸，最后才推门而入。
姑父还昏睡着，小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。
突然笑出声。
后来小姑才跟周妙彤说，“他说他一直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活着，总说我一直冷着脸，不快乐。可是他哪知道啊？我就是冷着脸，我想让他永远陪着我。可到最后，我才明白，我已经好久没对他笑了。”
小姑轻声问：“你还回去吗？”
“不回了。”
“好，好，好。”小姑一瞬间似乎老了很多。
姑父后面呢醒着的时候很少，但只要醒了姑父就会眯着眼睛，咧开嘴笑，小姑也不像之前那么冷漠了，常常也和姑父相视一笑。
小姑渐渐放下工作，开始洗手煲汤，周妙彤就会代替小姑在医院陪姑父。
姑父醒着的时候，很喜欢给自己讲他与小姑的故事。
周妙彤听完时时感慨，心里不免会想到顾城。
姑父和小姑相识在波士顿大学，刚开始，姑父对这个中国小姑娘非常好奇，她觉得她冷淡的样子美极了。
姑父说到这的时候，歪着脑袋，姑父已经没力气起身了，问：“中国有个词是不是冷若冰霜。”
周妙彤点点头。
姑父又继续说：“我实在弄不清楚，世界这么美好，为什么她从来不笑。”
姑父沉吟，周妙彤等待姑父的下文，姑父又说：“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刚来英语还不怎么好。”说完哈哈大笑。
周妙彤也跟着笑。
“再然后，我越接近她，我就越觉得这个东方女人散发着一股韵味，它牵引着我，使我魂牵梦绕，夜不能寐，我发现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使我深深着迷。她的一颦一笑，一举一动，都是我发呆时嘴角勾起的缘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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