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湜离开之前，回头说了句：“丰明夷，你何其残忍。”
明夷茫然不知，回过神，他已消失。
残忍？或许在令狐湜的角度，有可能吧。他只是为了父命，为了家族，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，消失了一段时间。回来时，爱人已经嫁作他人妇，且得知她怀了别人的孩子，从未为自己守侯过。
他立了军功回来后，这女人又求他去保护自己的情敌。甚至都不是求，而是威胁。如果那人死了，她也不活。
听上去，还真的挺残忍。
可在明夷的角度，不残忍吗？
世事皆残忍，各安其命，挣扎求生。
她笃定可以说服令狐湜，无非依傍着一种确信，对二人感情的确信。这段感情，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前生，对身边还未出现新的女子的令狐湜，却从未结束。
她解开丝帕，看那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，失了些血的手指，微微发皱，发白。残血的颜色，过于鲜艳，与常人不同。这也提醒着她，自己身上仍有个定时炸弹。
待令狐湜离开长安，她必须依赖缪四娘的药丸，苟延残喘。精力体力，也会大受影响。看来该做的事，还得抓紧时间。
明夷取出笔墨，写了封亲笔信，天一亮，便让花子贤安排人送到杭州天一帮。她等不及李昱祁来之后再说了，在伍谦平到达浙西之前，便让天一帮的高手候命，随时等待花子贤的召唤。
第二桩，她不放心，她要亲自见到凌占筠，求丽竞门出手相帮，给伍谦平的安全再加一把锁。
最后一桩，最重要的，在伍谦平出发之前，她一定要见他一面。
在出门去见凌占筠之前，刘恩朝先找到了新昌坊门口。
明夷吓了一跳，拉他到一边：“怎么大清早来了，当心被看到。”
刘恩朝耸了耸肩，指指身后马匹上左右挂着的两只竹箱：“大人有命，一早让我来跑腿，不必避人耳目。”
明夷掀开一只看了下，是自己平日用的餐具茶具，乃至胭脂水粉，用熟悉的床单包裹着。迟疑了下，但伍谦平不会无故送这些来，或许里面藏着信件之类，为了避人耳目。
刘恩朝清了清嗓子，高声说道：“看清了吗？这是伍大人让送来的，你用过的物件，他说见之厌恶，但毁之有负惜物之家训，让我全数给你送来。”
明夷看他夸张的演技，忍住笑：“放下吧。既然伍大人这么体恤小女子，我也不好辜负。”
明夷要上手去接，刘恩朝挡住，轻声道：“我来吧。”
明夷便有些疑心，看他搬下来的模样，倒有几分吃力。这些杂物并不沉重才对。
刘恩朝拍拍竹箱，叮嘱了句：“好好收着。”
转身要走，明夷想起要去看伍谦平的事，拉住他：“晚上麻烦刘大人再来一次，我有物件还给伍大人。”
刘恩朝只以为她要给什么情书信匝，嘿嘿笑道：“明白，晚上再见。”
明夷看他这般，也不能多说，放了他去。不敢假手于人，时候尚在，自己搬了两次，搬回房间。上手觉得果然有些分量，但还能承受。
关上门检视，先摸床单之中，并无他物。搬动茶具时，便觉得不对。煮茶的茶炉，放茶叶的瓷罐，都非常坠手。打开看，果然内有乾坤。
所有能放东西的物件里，都塞满了金银珠宝，甚至她放胭脂的小盒，都放上了美玉。
这些东西，明夷熟悉。伍谦平早就给了她，藏在床下。离开时，根本未想到这个。没料到他竟让人都送了来。而在一个陌生而朴素的锦盒中，是几张契约，伍府的地契，西市铺子的屋契，益州的地契，全部在此。
这就是他的方式吧。他前半生极重这些黄白之物，非爱逸乐，而是这些东西是他一路至上所必须。要打点各方，要在处处养着忠心之人，收买人心。没有家族势力，这些便是他的底气。
他都给了她，哪怕如今已经一纸和离，她可以随时带着这些离去。
这是一种誓约，是他的无限信赖，是他的方式所说最美的情话。
但同时，这也让明夷更加不安。伍谦平此举，不仅是担心自己离开长安，家中财帛散佚，更担心自己若有山长水短，明夷无可依傍。
他真的傻，若没了他，这些东西有何意义？她便去益州山水之中，桃源之外，哪有快乐可言？
明夷眼中发烫，但始终不肯落下泪来，仰面待泪自干。哭什么，他定会平安回来，到时，金山银山是他二人的，绿水青山也是。岂不快活？
明夷收拾心情，藏好这些财帛，赶赴逸妍酒肆。
本想直奔城南书院，但那里人多眼杂，也不适合说话。倒是逸妍酒肆那里，不会引人注目。且上午时候，并无酒客。
木兮见她来，十分欢喜。二人虽往来才数次，但莫名投缘，有亲切之感，如同家人。只是明夷去得早，她只着了便装，十分朴素，有些害羞：“失礼了。”
明夷拉住她，笑道：“不会，木兮如此更加动人，如清水出芙蓉。”
木兮知她一早来，定是有急事，也不多言，将她让到雅间中。
“我想尽快见到阿爷，有急事相求。”明夷开门见山。
木兮看她神色紧张，不敢玩笑：“好，我立刻让人去请，你稍等。”
明夷松了口气，幸好凌占筠此刻在长安，否则不知何时能见到。
“如果我没猜错，是为了伍侍郎吧？”木兮给她斟上茶，一边打量她，“明夷今日气色好了很多。”
明夷知道瞒不住她：“嗯，我做了个选择。”
“应当是明智的。”木兮笑道，“于我而言，对你的期望，只是能好好活着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会的。”明夷有些感动，因为四君子的关系，木兮和她亲近异于寻常，就像殷妈妈给她的感觉一样，只不过，这个“妈妈”太年轻，太美丽。
二人闲说了些长安最近的八卦，比如行露院已经停业多日，整个平康坊已经变了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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