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真相?
殷罗埋头双膝,略微抖动的肩膀昭示她在哭泣,却没有哭声传来。
她以前,可从来不会将十三年前的旧事放在明面上来说,她甚至将这件事当做一种忌讳,她恨极了提起这件事情的任何人,恨极了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任何人,就连一起长大的玉如意问起她可有查出什么线索的时候,她都下意识回避。
仿佛只要她不去想,不去答,就能逃避,就能忘记。
逃避自己父亲惨死的真相,忘记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。
明梵岚常说,不想要她活在仇恨中,更不想她为了仇恨而活着,可她却无法挣脱这名为仇恨的枷锁,父亲死亡、母亲失踪,殷府不复,她也更名。
十三年前的那场旧案,就如同朝夕晦涩变幻无穷的云,一阵风吹过,再不见踪迹。
可殷荷澜,却实打实的死去了,死在失去父亲母亲的夜里,活下来的只有殷罗,替殷荷澜报仇、查明真相的殷罗。
父亲那般好的人,就这么如云一样散了。
她抽泣的越发厉害,在一旁的池临静终于伸出了手,搭在她的背上,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慰。然而下一秒,伸出的手臂蓦然被人拉住,一个带着雪荷香气的小脑袋突然钻进他怀里,殷罗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,像是在纾解这么多年来心头的隐忍和痛。
“我好想回到十三年前,如果能回到十三年前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父亲出门……”
“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比一家人在一起活着更重要的呢?他就算是为了皇族而死,我仍然觉得不值得,他们都说,我们殷家世代效忠皇族,命就是皇族的,可是凭什么?我只想我的父亲活着……不,就算我父亲死了,我搭上我这条命,我也要找到当年的真相,为我父亲报仇,无论是谁害死了我父亲,我都要手刃那人!无论是谁……”
池临静深吸一口气,世间最痛,莫过于失去亲人,他又何尝不知道这般情绪,空着的胳膊再次拍了拍殷罗的后背,少女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成一团,紧紧拽着他的胳膊,哭着哭着,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。
他垂眼看着她,自从来了灵州,她好像还没睡过一个好觉。
殷罗这人啊,虽然说话难听还爱嘲讽别人,但恰恰如此,他才能从这层外壳看到她抵触别人的本质,她一直都不爱跟别人深交。
思绪回溯,他想起玉如意去朱瘦城前同他说的话——
“我阿姐是个顶好的人,为挚友无惧生死,对外人也算慷慨,但她有个坏毛病,她很讨厌跟新认识的人相处,或者说,她讨厌接近她的人,我问过她为什么,她说,多一个羁绊,就多一份伤心。因为她不知道谁会在这江湖洪流中背叛、谁会在这刀剑风雨中死去,这几日你一直跟她在一起,我也能看得出,你们现在关系还不错,虽不知你们在一起经历了什么,但这不重要。我警告你,我不管你是谁、你是为什么才跟我们接触,你若敢伤害欺负我阿姐,我定然会举整个孤山之力,联合芝鱼宫,灭了你全家。不过你要是和我们真心相待,我们自然也不会负你。摄政王可要好好掂量。”说完这一通恐吓的话之后,白衣少年就策马离去了。
池临静轻笑,垂眸看向熟睡的殷罗,眼里有着之前不曾有过的安稳温柔。
玉如意可真是多虑了。
他如今护着她还来不及。
远处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灭了,夜色已深,风吹过倍添凉爽,悠远山色黛青迷离。街上许多商贩已经收摊返家,青衣公子解下身上的披风,围在了熟睡的少女身上,而后动作轻柔的将她抱起,朝城中周武官府走去。
朱瘦城,留美人商铺。
风尘仆仆赶到铺子内宅里的玉如意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水,囫囵饮了一口后,穿过九曲的回廊走到正厅里,一身着嫩芙蓉色粉裙绿罩衫的丰腴夫人便迈着碎步走到他身旁,满意地打量了他一眼,轻声细语婉转道:“哎呦,我的小圣主,您可算是回来了,出去这一年,您长高不少呢。”
“去去去,留美人,先别跟我打趣。”玉如意朝她挥手,然后坐在红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,“困死本公子了,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闯了咱们朱瘦城?害的本公子连觉都睡不了。”
“是来自上京的臭虫,还妄想进城搬救兵,希望咱们派人帮他救人呢!”留美人一招手,在正厅里侍候的十几名丫鬟中的一名就走了出去,招呼着侍卫把人带上来。
玉如意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,念叨了句:“真是臭虫。”
侍卫们很快将人押上来了,玉如意正闭着眼打哈欠,就听到了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叫他名字:“玉小圣主?”
他哈欠打到一半被憋了回去,一转头朝厅中人看去,只见一身枯木色长袍的梅承庭正被两名暗卫押着胳膊,半跪在地上仰头看他。
玉如意一瞬间坐正,皱紧眉头,“梅司使?是你啊?”他挥手招呼那两名暗卫将梅承庭放开,而后偏头看向留美人,面露尴尬:“留姨姨,这人……我认识。”
留美人愣了一瞬间,抽起离自己最近的花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直接打向了玉如意的头,那一下不轻不重,只是正好打的玉如意再也不想打哈欠了,“哎呦!留姨姨,你打我干什么?”
“小兔崽子,你忘了你师父的女儿怎么死的了?长大了翅膀硬了,竟然敢跟上京城的臭虫们混在一起了?这可是皇上身边出谋划策的安泰司使,你连这都认识?是不是跟皇上也有联系?快说!不说老娘今天打断你的胳膊,让你再也没有办法数钱……”
“我错了!这也不赖我啊,”玉如意吸气,朝留美人招了招手,待留美人平复心情到他身边时,他忙道:“我这不是到上京去找麒麟木吗!见过而已,也不算认识,我都这么大了,能不能别学殷罗打我了,多没面子!”他学玉卦老人吹胡子瞪眼那一套,果然唬住了留美人,他趁热打铁道:“姨姨,你先去歇息,我处理一下这个人我就回灵州了,殷罗明日看不见我,会担心的!”
留美人面色不善,将手里的鸡毛掸子往他身上一丢,扭着腰走向外门。
“哎哎哎!等等!留姨姨!”玉如意想起什么一样喊住了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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