宅子的主家据说早年举家返乡，远近人烟稀少，又是地处偏僻，平日极少有人踏足。
发现这处“宝地”后，这里便成了乞儿兄妹的栖身之所。最初进出通道，只是一个半人高的狗洞，自他们住进后，才用石块将院门上的锁具砸开，因里头实在破败，倒也不用担心贼盗惦记。
“起初在门外，我求了哥哥许久才将她移到里头。”小姑娘指着门前台阶前已经干掉的血痕：“就用破席卷着.......”
临近盛夏，人迹罕至的宅院却是透出莫名的阴沉。满院齐腰深的杂草掩盖，勉强看出一条窄细小路。
小姑娘引路时，仍不忘解释道：“哥哥说不能被人发现有人住进这里，不然会有麻烦的。”她虽不懂到底会有什么麻烦，可哥哥说得定然不会错的。
秦君宁视线最终落在屋顶瓦片保全最完整的一间屋子，像是经过修整，上头还用石块压着一层稻草，若遇暴雨大风，却仍是无济于事。她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嘴：“今日只看你一人过来，怎的没瞧见你哥哥？”
“哥哥……哥哥说城东酒楼今日有人宴客，定会剩下许多吃食，说是晚些才能回来。”小姑娘身子僵了一下，垂下脑袋的同时回答也流利许多。
察觉有人来，破席上的女子嗯哼几声，似在提醒来人她还活着。
“阿宁姐姐，就是她了。”
阿宁姐姐？江禾眼中闪现一抹亮光，猛地睁眼直直盯向小丫头口中称呼的那人，等看清对方模样年岁，继而恢复黯淡无光的模样。
秦君宁敏锐捕捉到对方眼神的前后转变，这人……似乎认得她。
天气渐热，饶是这屋内保有一丝难得阴凉，却也架不住伤口溃烂发脓生出的异味。还未凑近，阿奴已然皱起了眉头。
秦君宁恍若嗅不出一丝不对，蹲下身子想要细细查看对方的伤处。
见来人逼近，江禾下意识想要避退，她尝试用力蛄动身体.......随着动作起伏，依靠结块发丝遮掩的真容全然呈现出来。
嘶！阿奴不觉倒抽一口凉气，这得是有多大仇怨，伤人不够还要毁了容貌？
本该白皙无瑕的皮肤偏生留下一个刺眼的“淫”字，像是烙铁留下的印记。四目相对，秦君宁强撑着吞下惊骇，良久才见嘴唇翕动，淡淡道：“别动，伤口还会裂开.......”
是江禾啊.......她记得每个人的名字，最初源于别苑中的约定俗成：听说孤魂野鬼是投不了胎的，魂魄游荡人间直至最终湮灭........于是不知是谁最先提出：若是有人先死，余下人要帮着收尸立冢。年复一年，便就这样传了下来，更何况她还是最后几个从她手中接过银票的孩子.......
京城就这般值得你们留恋？为何都不肯乖乖离开？秦君宁咽下质问，稍稍调整紊乱的呼吸，重新看向眼前的江禾：“我不会伤害你。”
秦君宁尝试轻轻按住江禾肩头试图让她安生一些，见其面色痛苦，赶忙又将气力收回三分：“别怕，我只是要看看你的伤处.......”
沉静柔和的声音像是有安抚人心的疗效，江禾放弃了挣扎，任由对方为她检查伤情。
果真有些不太对，随着翻查的深入，秦君宁眸色愈渐幽深。烙伤多用来覆盖伤口、止血之用，可却藏不住深彻见骨的伤处，有许多分明是利器刺入所致。
半晌，秦君宁艰难开口询问：“是谁将你伤成这样？”她突然想起了无端失去下落的江鱼，那孩子……如今还好吗？
“……”江禾则只闭眼，显然不想回答。
“你要不想说便就算了，不过你这伤只以我们带来的伤药该是派不上什么用场。”秦君宁仔细观察着江禾的反应，轻声道：“先忍忍可以吗？等我们寻来马车就将你送去医馆可好？”
木然的表情总算有一丝松动，江禾缓缓转动眼睛看着这个对自己莫名释放出善意的女子，脱口而出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什么为什么？秦君宁愣了一下，认真说道：“你受伤了，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，可能会丢掉性命的。”
不对，她是想问为什么会想救她？为什么会想救下一个素昧平生之人？江禾怔怔，终究没真的问出口。小乞儿年岁稚嫩，最是轻易信人的年纪。被丢在这里第一日，她甚至不需开口，那个女娃娃便都将身旁一切一一告知。宋仲成那厮惯会抓人软肋，随即命人抓走年岁大些的男孩，留下这个女娃娃将人引来……
一个看似软心肠的官家小姐，何以会引起宋仲成的注意？便是此刻江禾仍猜不出宋仲成此番盘算的用意。
“阿奴，帮我去外头看看能不能尽快叫到马车。”
“……”
“阿奴？”秦君宁有些不解回头。
阿奴刚刚回过神来，喃喃道：“小姐……我们报官吧。”用惨不忍睹似乎都不能足以形容眼前姑娘的境遇，下手之人得是多狠毒的心肠？不！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才是。有官府出面，总能给这姑娘讨回公道的……
隐于暗处的人影听得官府眉头一皱，若惹来官府插手，怕是会有许多麻烦……
“就算报官，也得先将人送去医馆。” 借着为江禾整理衣衫之际，秦君宁稍稍提高了音量：“没有马车，总是不好回去的。”
“哦，好……”阿奴忙不迭跑了出去。
将她们领进屋子的小乞儿不知何时没了踪影，而今空旷的屋子只剩秦君宁与躺着的江禾。
江禾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情，张口无声道：“你都知道。”她方才看到眼前女子说话时眼尾余光有意无意瞥向某个方向，而那里藏着的分明是……
轻柔为对方擦拭脸颊脏处的纤手不见任何停顿，眸色始终波澜不惊，只在收起时轻轻摸了摸江禾的额头，这是秦君宁的回应。
乞儿兄妹俩人相依为命极少分开，就算城东酒楼真有宴客，却也不能成为将妹妹丢下的理由。尤其她们进来后，小姑娘的表现像对这屋内某个角落似是极为畏惧，方才阿奴避退异味时不小心往那处稍稍移了些，小姑娘立即出现在她的身后……
那个角落堆放的只是足有一人高的稻草杂物……却是处极好藏匿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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